戚玥琪：一位“误入”时装舞台的“手工艺人”

2022-4-22 14:57 发布者: Di露露

与戚玥琪拨通电话的时候，右下角屏幕的时间显示为 17：29，而与上海相隔 9000 多公里的巴黎，则是上午的 10：29，与我们约定的时间相差无几。作为 2022 年 LVMH Prize 青年设计师大奖赛半决赛的入围者，Yueqi Qi 设计师戚玥琪远赴法国，这是她在巴黎度过的完整的第一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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由于疫情的缘故，此前两届的 LVMH Prize 大奖赛均取消了惯例举办的鸡尾酒会，虽说今年迎来了再度的重启，但流行病的影响却并未减弱，戚玥琪仍然需要进行七天的隔离。在简短的寒暄后，我们聊起了这次行程的起因，Yueqi Qi 2022 春夏系列——这季推动她进入半决赛的作品。

团队成员在手工作业中

标题为“Bright Lights，Big City”的 2022 春夏系列，筹备的过程远远谈不上顺利，系列中繁复的，同时也是 Yueqi Qi 标识的珠布工艺，悉数出自品牌工作室附近的女性群体。“当时真的没有办法了，因为疫情我们的工厂倒闭了，刚好到了做大货的时间，我们手工的东西又特别慢，比如一个包，可能要两三天或者一周，看大小，那时候真的来不及。”戚玥琪回忆起当初系列筹备的境况时这样说道。Yueqi Qi 品牌的工作室设在远离市中心的村镇区域，她在一次和当地卖早餐的阿姨闲聊中，了解到了疫情对于她们来说同样影响巨大，附近的很多公司破产、搬迁，租赁的店面商铺也面临拆除，居家工作的概念对她们而言完全不成立。戚玥琪便顺势想到可以为阿姨们提供一次工作的机会，同时也能够解决因工厂倒闭产生的手工短缺。

“我就问她们做过手工吗，阿姨们说没做过，但是可以试一下。”就这样，戚玥琪和团队负责指导她们如何完成手工的细节，不需要来工作室上班，按照件数来算薪水。“可能教会一个人之后，她去教另一个人，之后发现当地的很多女性和单亲妈妈，她们不是没有能力去公司上班，而是没有时间。那个时候越来越多的人加入，以至于到现在不止是我们工作室的区域，在阿姨们的老家也发展了很多人，所以现在全国各地都有我们品牌的手工阿姨。”

听起来相当顺遂的经历，过程却远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，在最初，大多数人并不愿意接触这个事情，坦白来讲，阿姨们并不清楚手工究竟能赚多少钱，以及面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、完全陌生的机构，可信度有多高。建立信任，是戚玥琪首先需要考虑的，在这一过程中，她与阿姨们沟通，讲明白这些手工是做什么用的，也会给她们展示一些明星穿着品牌单品的图片，指出这些就是你们做出来的。也许对于阿姨们来说，屏幕上光鲜亮丽的面孔是谁，她们并不清楚，但能够参与如此美好的事情，并且是通过自己的双手创造出的这一事实，令她们有了一份珍贵的成就感。

品牌珠布工艺细节

戚玥琪也谈到，其实现在市面上做手工的人群已经特别少了，很多的类似珠绣的工艺都被机器所取代，这造成了很大一部分手工业者被迫流失。而 Yueqi Qi 的编织手法——使用珠子做布的技艺——目前来看还没有任何的机器或电脑编程能够替代。说到这里，她也认真地解释了一个事情，行业的很多声音说品牌做的是刺绣，但她其实从未使用过刺绣，都是以编织的方式创作布料，这条道路没有捷径可走，没有外力可供借助，这也是 Yueqi Qi 对于手工艺的坚持，显得弥足珍贵的原因。

然而一个无法被忽视的现状却是，当下手工艺的传续，在行业中存在着明显的代际断层，年轻群体愿意接触，并深入到这一方向的人越来越少。而令戚玥琪欣慰的是，品牌团队里90后甚至00后的伙伴，正在埋首于其中，扎在传统手工艺的行当里。有一些实习生会和戚玥琪聊到，自己的母亲之前就是绣娘（刺绣技艺工人），所以会对手工艺感兴趣；一些服装专业的学生也想要实际地参与到手工创作中。“可能很多人都认为手工已经失传，但其实我们团队里的这些年轻人，他们做的事情远远超出世界水平，这一点让我蛮感动的。”

她依附于故乡的美学逻辑

现阶段，戚玥琪的工作与生活都安定在广州，家与工作室的距离，也仅有五分钟电动车的路程。而在来到广州之前，广东省江门市下辖的开平，则是她成长记忆的中心点。“我到上幼儿园之前都是在老家，奶奶带大的。小时候每个暑假都会回去，因为那时候假期时间长嘛，有两个月左右。”2020 年 11 月，意大利时装屋 Gucci 邀请了一批青年设计师，以视频短片的形式表达各自品牌的美学意旨，戚玥琪的名字也在受邀名单之列，这为她开启了一扇叙事的窗口，将镜头对准了那座埋藏儿时记忆的城市——开平。

玥琪系列创作手稿

似乎一眼望不到头的绿意葱葱的稻田，夯实的水泥路面上，一辆摩托车的后座载着一位回乡的女孩儿。名为《Taro Buddha》（芋头佛）的短片，是关于戚玥琪真实记忆的延展，从摩托车的画面开始，观者即被带入了她童年生活的片段中去——“老家的发展比较慢，那个时候没有什么市中心、郊区之类的说法，现在的变化可能很大，但村子里面依然有稻田，我每天骑单车经过的就是那段路。”因为此前从未尝试过视频短片的形式，当初 Gucci 找到自己时，戚玥琪对于如何呈现还处于一种未知的状态，而丈夫则建议她拥抱家乡的文化。对于这一点，戚玥琪在最开始还有些犹豫和顾虑。

有机会在全球性的平台讲述自己家乡的故事，的确是难能可贵的经历，但戚玥琪直言，这些年来家乡的变化其实很小，那里仍然透着一种乡镇的质朴感，这似乎与我们想要宣扬的国家形象有出入。“会有担心说存在刻板印象，担心会被人家骂，就是说作为一个中国人，为什么要展示这些落后的状态。”而为她解开顾虑的也是丈夫，“他跟我讲，我之所以成为今天的戚玥琪，离不开从小的生长环境，这就是你真实生活过的地方，你不应该害怕它，这个事情是值得被歌颂出来的。”就这样，戚玥琪与拍摄团队来到了开平，来到了她无比亲密的记忆深处，捕捉着关于故土、关于成长的细节。

Yueqi Qi 2022 秋冬系列作品灵感版

在 Yueqi Qi 品牌的服装叙事上，传统意蕴的美学逻辑附着在各个层面，而故乡的生活经历，究竟赋予了她作为一名创作者、一名设计师何种反馈，这是在对话之前，我希望尝试涉入的人物意识边界。而故土情节的记忆，乃至最终上升到中国传统文化的反馈，对于戚玥琪而言存在着一种“延后”性。“其实我在国内的时候，并没有太留意身边的事物，或者说中国文化之类的，因为你每天都在面对这些，你不会认为它的存在多么特别，以及说我要去思考这个问题。直到我出国念书以后，发现身边来自不同国家的同学，都在做自己地域文化的创作，那个时候我就在想，作为一个中国人，应该去探讨一下我们博大的文化，通过我的角度去诠释。”

戚玥琪的实践方式便放在了服装的面料上，如何用不同的材质表达这种文化，在经历了一系列的尝试后，她选择了珠饰作为布料的体裁，一个有着传统指代，并在与纺织品的结合中近乎处于空白的产物，这也注定了戚玥琪的创新之路不会有太多的参照和经验可循。本科的第一年，在中央圣马丁时尚针织专业就读的戚玥琪，开始试着用 2mm 的珠子织布，起初她只是想通过手工的作品像是胸针之类的，赚些课外的零花钱。在这一期间，她想到了一个方向——如果胸针、珠子这样的小物能够以布料的形式呈现，把它放大为一个纺织品，会是怎样的？顺着这一角度，戚玥琪开始了尝试、失败、再尝试的过程，从创造一个工具到编织，以至最终研发出这样一个珠布的技术。“它（珠子）已经成为我的一个信仰，离不开了，我每年使用的珠子可能都有上亿颗。”

对工艺的使命感

对工艺的痴迷，或者具体来说是对手工的热爱，自小便在戚玥琪的经历中萌芽——“小时候特别喜欢画画，尤其是手工。那个时候有一个文具品牌叫‘聪明狗’，不知道你听过没有，它们手绘的那个系列我都做完了。”而说起服装的启蒙，则是小学六年级时看到的一个时尚综艺《Project Runway》，节目中设计师应对不同任务创作的新奇作品，令儿时的她颇受触动：服装还可以这么做？当我下意识地认为，这些经历会是埋下她设计师理想的起点时，戚玥琪却说，刚开始完全没有想过要做个人品牌。选择本科专业时，她很明确地将方向定在了掌握一门工艺上，一方面是她认为服装的版型已经很难有突破，另一方面也是出自一个再实际不过的考量——“我觉得要学会一个比较难的手艺，估计以后好找工作。”

比起创立个人品牌做设计师，倒不如说戚玥琪在大学期间的理想是成为一名工匠。大二那年，她去了 Chanel 时装屋的高定工坊，成为了一名刺绣设计师实习生。“我应该是最后一个去到那里实习的中国设计师了，后面因为疫情之类的原因，签证都被取消了。”聊到这里，戚玥琪话锋一转，“说起来才巧，现在住的酒店，往右看就是当时实习的地方。”我们可以将之视为偶然的巧合，或者换一种更玄学的说法——注定的相遇，在人生的不同阶段，我们似乎总会被一些冥冥之中的联结所牵引，回到记忆留存的轨道内。

Yueqi Qi 2022 秋冬系列珠布工艺长裙

而对戚玥琪来说，能够在本科期间去到高定工坊实习，多少显得有些神奇，在她的想象中，高定工坊内理应是一些年纪很大的前辈，去了才发现，身边的同事都特别年轻。在这段时期，她的收获并不限于工坊的手工技艺，就像戚玥琪分享的那样，其实现在并没有太多运用在工坊期间学习的东西，反而是一种工匠精神的坚持。也许这样的说法显得俗套，但这是真实刻在戚玥琪内心的声音——“感觉在这个时代，高定工坊的设计有些吃力不讨好，这么慢、这么花时间，价格也非常贵，大多数人没法接受，但它们时装屋的百年历史就是这样过来的，所以那段时期更多给到我的是这种精神的鼓励。不管现在有多难，回看这个时期就想，可能 100 年后我可以成为这样的人。”

本科的学习结束后，戚玥琪回到了国内，原本没打算独立做品牌的她，开始了短暂的“打工人”生涯。直到有一天，中央圣马丁的学长，Samuel Guì Yang 品牌的设计师杨桂东在社媒上给她发私信，说连卡佛和 Labelhood 会在国内办一场设计比赛，要不要去尝试一下，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，但也可能会有很大的改变。戚玥琪透露，自己在之前其实从没见过这位学长，只能算是在社媒互关的网友，很欣赏他的作品。而戚玥琪也强调，她一路走来要感谢的人非常多，但第一个要感谢的就是杨桂东，正是在他的推荐下，自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加入了评选。

虽说在此前并没有特意规划过个人品牌的事宜，但对“手工上瘾”的戚玥琪却从未停止过创作。“其实毕业回国，我哪怕在工作的时候也在做衣服，我也不知道做来干嘛，就是手停不下来。我平常生活中追剧啊什么的，手是不能够停的，我一般会做着一些什么东西，从小就有这个习惯。刚好有比赛的时候，我就把这些作品拿去参赛了。那个时候有得到一些建议，促使我立马创了 Yueqi Qi 这个品牌。”

Yueqi Qi 工作室一角

用水到渠成来形容戚玥琪的创业过程，似乎不太贴切，用她自己的理解来说就是，“每一个阶段都是被逼出来的”。仿佛是在一处看不到的边界，总有着一股推力在挤压着她，也在“迫使”着她找寻出口。如果没有这次契机，Yueqi Qi 也许不会存在；如果没有疫情的影响，她也许不会和阿姨们有如此深的联系，以至于发展到如今的手工体量；如果没有 Gucci 的邀约，她也许永远都不会想到拍视频来展示自己的故乡。

一位“误入”时装舞台的“手工艺人”，在丢掉了看似按部就班的剧本后，人生的叙事反而显得更为完整，这个过程虽不能说跌跌撞撞，却也难免波折。而关于未来短期的愿景，戚玥琪希望能够让更多的人感受到品牌的创作，“我可能想要在世界各地不同的地方走秀，比如摩洛哥或者什么地方。我其实蛮讨厌时装周这种模式的，特别局限，我为什么只能够在一个地方或者一定的日程里展示作品？为什么我的受众来来去去都是一批人？我想让不同的人感受到 Yueqi Qi 的作品”。

在对话的最后，我们又回到了她这一次的巴黎行程，原本戚玥琪对出国这事儿是有些抗拒的，前后隔离 28 天的现实让她难免犹豫，直到她在 LVMH Prize 的官方 Instagram 上看到了自己的贴文——组委会发布的入围设计师介绍——每一位设计师的肖像在旋转过后，展示的都是一面国旗。

“有种像奥运会的感觉，你知道吗，就一种使命感。那时候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去，但是看到国旗的时候，我觉得不行，我还是要来！”